她在试卷背面写下这个故事。正面是花样繁复的古诗词鉴赏提纲。有人在那里唱,“旧时王谢堂前燕”。堂前榭燕。
这个故事或许本来应该叫做Night Player,或者A Wishful Way。哦,可惜,这不是国产文艺片,没有稻田,没有枫叶,没有省略号的告白。结尾处没有拉下逐渐深远的地平线和广角的天空。
17岁末的夏至。香樟。晴日。一块五毛钱的雪糕。
她知道自己回到了起点。
E.coli在自家阿爹的婚礼上见到她。阿爹的新嫁娘。E.coli初次见到那个娇小的女人时有过片刻的惊讶,之后便默契地垂了眼睛。
反倒是番茄阿爹笑盈盈地牵她过来。丫头,她的声音很正直,来,见过你娘。
阿爹的新娘没有回避E.coli直视的目光。于是她看到一片空寂的深海,她夜色的瞳孔,微光稍纵即逝。
E.coli低低喊,娘。
喉咙被咸涩浸没。
如果你遗忘了。我会帮你记得。
我会把自己及时地从这一场感伤中拯救出来。
E.coli打小品行出众人见人爱,唯一的不足是热衷逃学,从正经地仿冒家长签字领请假条到猥琐地翻墙逃课,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。说实话真央灵术院不缺受,缺的是比导师还强势的学生。
所以那天她在墙头看见死死盯着她的夜咲的黑眼睛時,想得无非一句话:院内果真无攻。
她们都很理所当然的忽视了一件事:E.coli是夜咲当班抓到的第一个学生,而夜咲则是第一个让E.coli乖乖从墙上爬下来的老师。
你那时一定是看上我了。她叹着气打她手背。
E.coli白眼翻向天。我只是在实践“今晚来我房间哦”这一告白的可行性。
你居然没有当晚就对人家出手……
对方改掐她的鼻子。且用力。E.coli在一阵阵无能为力的疼痛中伤感得七零八落。
真央灵术院南墙巡视总监。这是朽木夜咲出了流魂街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。
她是一个明白自省的女人,知道哪些过去不该牵扯,哪些未来无力涉及。
所以E.coli从爬学校的墙发展为爬教工宿舍楼的墙的整整一年中,从未问过她在流魂街里是做什么的。
她伪装成一片半成品的机芯,一副未睡醒的耳朵,一双喊不开的眼睛。每隔24小时清空一次记忆。
而E.coli严肃的叮嘱的最多的是:丫你什么都可以忘,但不可以忘掉昨晚在你床上的人。不管那人是男是女。
这也是她常常一脸囧相被夜咲从房间里打飞的原因之一。
I’m dreaming of a wishful way.
这个故事没有叙述的核心,没有繁冗的心机,有的只是棉布一样平和的倒叙时光,充盈的世界,被涨疼的眼睛。E.coli从傍晚的草坪上跑过来,一气不歇地冲到宿舍楼的阳台下。啪哒啪哒的脚步被甩在身后,仰头是夜咲清秀的眼和温和的发,一层一层向自己涌来。
这幅远离海水的干涸的画面,永远是疲倦的黄昏的背景。一世纪一世纪的星辰在头顶跃跃欲试,却从来也参不透两者的羁绊。
她隔着雾蒙蒙的窗玻璃描绘对方敏感的侧影。张嘴要叫门,却不小心吞进了缄默的肥皂泡。
该要怎样吐出我的喜欢呢?
这真是难以启齿。
茱莉在黑暗中摸索到夜咲的背脊,觉得那里很冷,于是愈发坚定地拥抱住她。
你怎么,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呢?
她咬着她的耳朵轻笑,而后却自对方的回答里冻结了所有表情。
你的女儿,我确是见过的。
她终于狠狠地咬下去,感觉到牙齿逐渐被蓝色温热的血液覆盖。
你什么都知道。
你只是装作不记得。
选择性失忆者最可诛。
E.coli语气铿锵地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夜咲只是无所谓地笑笑,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宛如一只陈年的沙漏,早已千疮百孔。
不是选择,是习惯的。
而这种习惯很可悲地传染给了E.coli。譬如她至今想不起夜咲不辞而别的那天发生的事。记忆里依稀一片潮黑的空白,灌满耳朵的只有她突兀的问话。
她说,小coli,做我女儿好么。
听到这话时她以为她在开玩笑。而后发现夜咲的眼神笃定得容不下一个气泡。
你说什么呢?近亲相奸这种事君子不为也。
她想打哈哈地过去,却仍被对方顽固地扳回肩膀。
我是说,有一天,如果我忘记你,离开你,再遇到时已经不认识你。
那么请做我的女儿。
哪怕至少让我的子宫记得你。
一厢情愿的诺言。
柔软的。黑暗的。潮湿的。混沌的。
因为我并不曾有幸体会这样的触觉。
但你还是逃了。
你走以后我很担心,担心你被陌生人牵手,担心你上车买不到票。
你那么瘦那么小,轻得没有重量,起风时记得好好拴住自己,以防被风刮走。
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洗澡?你会不会一直一直迷路直到世界尽头?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你经过时我会喊你的名字。会大声喊,用力喊,“夜咲,夜咲”,直到那里夜色阑珊。
于是我按着我喜欢你的形状制造了这个故事,在这之前它们只是一堆感情,里面塞满所有与我们无关的细节。伦敦的夜晚的眼睛,无人照料的枯萎的盆栽,从灰色迷雾中露出的海的边缘。我想那会是怎样的温吞的过去,由你心脏里繁衍出一片悄然无语的长久的爱慕。
海参崴。摩尔曼斯克。索契。白令海峡。这些都是积雪堆砌起来的名字,从现在起一个一个用舌头点过。那里冰冰凉凉,有你的味道。
断桥不断,斜塔不斜。说tbc的万年弃坑,答end的连连番外。独欺世不如众盗名,相遇之后没有然后。
我抬头。我抬头不是为了让你看见,而是怕你看不见。